带量采购以国家集采的形式，通过“以量换价”降低了一大批国产仿制药、进口原研药以及高值耗材的价格，让患者切实享受到医改的政策福利。然而，改革既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劳永逸。行至六载，带量采购依然在路上。
回顾过往，带量采购其实给无数从业者带去冲击，但为什么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是要为其点赞？6年下来，带量采购的执行是否取得了预期中的效果，还有哪些优化空间？产业界对带量采购的真实看法是什么，集采来袭，他们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为了采访更真实的集采影响，《科创板日报》记者走进一线展开调研。《科创板日报》9月24日讯（记者 徐红）在全球健康领域，糖尿病是一个持续扩大的危机。国际糖尿病联盟（IDF）发布的数据显示，全球每10个20-79岁的成年人中就有1名糖尿病患者，总数达5.37亿人。而在中国，这个数字预计在1.4亿以上，也就是说，全球大概每4名糖尿病患者中就有1名来自中国。
针对糖尿病的治疗，胰岛素是现在最常见，也是最直接、有效和低副作用的药物之一。但回顾国产胰岛素的发展，其实是一个从无到有、从落后到追赶、再到自主创新的漫长过程。1923年，胰岛素首次进入中国并被用于临床，直到1998年中国企业开发出第一支重组人胰岛素，国内糖尿病病人依赖进口重组人胰岛素治疗的历史才被完全打破。
此后，国产胰岛素企业继续创新研发，先后上市国内第一支长效胰岛素类似物制剂（2005年）、速效胰岛素类似物制剂（2006年）、预混型胰岛素类似物制剂（2014年），为中国的糖尿病治疗做出巨大贡献。
中国胰岛素产业再次站上变向节点缘于国家带量采购的开始。2021年底，国家医保局组织开展了首次胰岛素专项集采，两年之后又完成了接续采购，促使胰岛素价格大幅下降。
胰岛素为何会遭遇国家级砍价？带量采购是被动选择还是一种必然，它将如何影响中国胰岛素产业走向？作为最早进入这个行业的企业之一，通化东宝（600867.SH）能否穿越集采阵痛，完成自己的“二次成长”？……
在带量采购还在不断深化的同时，《科创板日报》也将持续追踪过往批次集采的落地进展。
▌外资主导下的胰岛素市场
由于胰岛素是由外资厂商带到中国，国内企业进入较晚，因此包括产品定价在内，这个市场一直以来都是由外资厂商主导。
“以甘精胰岛素为例，在进口甘精胰岛素刚进入中国的时候，其定价就要比国外高出好几倍。而国产上市后，企业又往往是跟随进口定价。之后，胰岛素价格虽然有所下滑但仍然高于部分海外国家的定价。”曾有业内人士这样告诉《科创板日报》记者。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首轮集采的时候，相对其他5个采购组，以甘精胰岛素为核心的基础胰岛素类似物竞价组的价格降幅略大（与集采前挂网价相比）。
另一方面，胰岛素的使用有一定的特殊性和复杂性，需要医生具有较高的专业化程度。这主要体现在个体血糖差异较大，受到遗传、饮食习惯、生活习惯、心情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医生给患者选择治疗方案一般需要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通过实时监测、动态调整等方式，摸索出合适的胰岛素品种和剂量。
在诺和诺德、礼来、赛诺菲等外资厂商进入中国前，我国糖尿病诊疗能力整体较弱。进入中国市场后，这些外资企业率先在国内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糖尿病领域医生。经过长时间的推广与影响，外资品牌在广大医生心目中通常会有更高的认可度和品牌粘性，因而早期以通化东宝、甘李药业（603087.SH）为代表的国产厂商想要切入市场并不容易。
“外资厂商在本土企业还没有生产胰岛素产品的能力时，不仅快速占领了大部分市场，并且他们对医生的诊疗方法、用药习惯均产生了深远影响，不易改变。而国产厂商的产品又大多为外资原研药物的仿制药，没有明显的疗效优势。”
从1998年研制出国产第一支重组人胰岛素——“甘舒霖”迄今，通化东宝见证了中国国产胰岛素20多年起起伏伏，也亲历了发展中的重重困难：
在市场渠道布局初期，外资主要布局的是城市中心医院，而广大基层医院基本没有覆盖。为此，通化东宝另辟蹊径选择“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以县级二级医院和民营医院为中心，培养了诸多优秀的基层医生，不仅很好地实现胰岛素的商业化，还提升基层糖尿病知晓率和治疗率。
经过20多年的发展，中国胰岛素市场最终形成了目前的以诺和诺德、礼来、赛诺菲3家外资厂商，以及通化东宝、甘李药业、联邦制药3家国产主要厂商为核心的竞争格局。但在2022年5月国家胰岛素专项集采落地实施前，外资3家厂商依然占据了约70%左右的市场份额，而国内企业仅占30%。
▌集采重塑行业格局
随着胰岛素集采的推进和落地，这一格局开始被打破。
2021年11月底，国家组织开展了胰岛素专项集采，这是生物制品首次进入国采，集采竞价后的中选产品平均降价48%。其后，随着两年的采购周期到期，国家医保局又在2024年4月底开展了接续采购，胰岛素价格在首轮集采降价基础上又降低了3.8个百分点。
经过为期两年的首轮胰岛素专项集采，可以看到国产胰岛素的市场份额正在慢慢扩大。根据今年4月的胰岛素专项接续采购文件中的医院报量，相比第一次胰岛素集采时的医院报量，国产胰岛素份额提升了近14个百分点，达到约45%，而外资胰岛素市场份额则下降至约55%。
通化东宝借助集采东风同样实现了产品销量的大幅增长，拉动市场份额的持续攀升。医药魔方销量数据显示，通化东宝在2024年一季度中国人胰岛素及胰岛素类似物市场中销量占比约13.5%，在所有厂商中位居全国第二；其中，公司在人胰岛素市场份额达到40%以上，稳居国内第一。
《科创板日报》记者从通化东宝方面进一步了解到，本次胰岛素续标，公司得益于全系列产品均以A类中选，其中甘精胰岛素和门冬胰岛素系列产品以A1类中选，由此额外获得了全国集采二次分配量中的30%以上。
“我们的甘精胰岛素和门冬胰岛素上市时间较晚，没有人胰岛素这么高的市场份额，因此还有比较大的增量空间。特别是门冬系列产品，门冬速效加预混胰岛素在国内有近1亿多支的销量，而我们去年只卖了200多万支。”通化东宝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
借助集采，通化东宝的胰岛素类似物在医院准入方面也实现了巨大的提升和突破，包括甘精胰岛素新增准入约1400家医院，门冬胰岛素新增准入约3000家医院，预混型门冬胰岛素新增准入约5000家医院。
“受益于本次集采带来的可观分配量和医院准入加速，公司未来将继续重点发力胰岛素类似物产品销售，稳步提升胰岛素全系列产品的销售量和市场份额，巩固公司作为中国糖尿病药物领域龙头企业的市场地位。”该负责人表示。
该负责人预期，到2027年本轮接续采购结束，国产胰岛素市场份额有望进一步提升至60%至70%，并且竞争格局会更趋明朗，整体而言会利好国产龙头企业。
一方面，根据此次胰岛素续标外资厂商的报价策略，外资产品多以B类、C类中选，因此根据规则，有约3300万支需要调出，由医疗机构自主选择分配给A类中选企业，这将进一步扩大国产企业的市场份额。
另一方面，医疗机构在自主选择分配量的厂商时，往往会优先考虑具有大规模工业化生产能力的厂商，以保证胰岛素的稳定供应，不出现断供的情况。同时考虑到胰岛素使用的特殊性，医疗机构还会着重考虑具有完善售后服务体系和品牌优势的企业。
价格上，经过两次集采，目前国内的胰岛素价格在全球范围已处于较低水平。盈利空间虽然被压缩，但外资厂商产品线丰富，近年来有未纳入集采范围的新产品如GLP-1受体激动剂、双胰岛素、胰岛素/GLP-1受体激动剂复方制剂等品种上市，因此在胰岛素实施集采后，外资厂商有望采取差异化的竞争策略，将市场重心转移到这些盈利能力更强的新产品上。
在成本压力之下，不具备规模优势的国产企业更有可能是慢慢退出这个市场。“现在除了甘精胰岛素以外，其他胰岛素产品的价格几乎都在20元左右，已经接近很多小厂商的生产成本。”该负责人对《科创板日报》记者表示。
▌国产胰岛素的飞跃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和积累，中国胰岛素企业的工业化生产能力已经今非昔比。
以通化东宝为例，公司继1998年研制出我国第一支重组人胰岛素之后，经过10年技术攻关攻克了产能、产率、产品等产业化技术难题，在2008年建成了年产3000公斤的吨级胰岛素原料药生产线。由此，我国成为世界上第三个可以工业化生产胰岛素原料药的国家。
除此之外，通化东宝还拥有目前中国胰岛素产品生产企业中规模最大的发酵系统。据悉，在全球范围内，过去多年一直不乏有尝试进入胰岛素行业的企业，但市场格局几十年过去依然稳定，原因就在于胰岛素的大规模发酵技术以及纯化非常难。
通化东宝的重组发酵生产工艺技术，整个发酵系统经四级发酵培养逐步放大，基因重组DNA技术改构后的工程菌株（大肠杆菌）经摇瓶复苏后，再依次经3.7升，到150升，再到1200升，最后到30吨依次放大培养。通化东宝于2004年就设计并扩建了两套容量为30吨的高吨位发酵罐，为全球重组蛋白类药物中最大的发酵系统，公司也是国内市场为数不多的拥有30吨位发酵系统的胰岛素生产企业之一。
图|通化东宝30吨位发酵罐（顶部）“自建水库，以保证胰岛素的生产有足够的干净优质的水源，进而保障产品质量”、“准备‘出海’的甘精胰岛素和门冬胰岛素各有一条生产线，两个品种在生产中保证专线专用，不会产生交叉污染。两条生产线的建设投入超9亿元，引进的是全球领先的全自动发酵系统”......这是日前《科创板日报》记者在通化东宝的通化生产基地所看到的一幕。
图|通化东宝生产用水水源地“东宝水库”。同时为更好地保护水源地，公司还在“东宝水库”周围建立了第一家由企业兴建的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有山鸡、野兔、狍子、红松、蒙古栎等多种国家保护动植物。“通化东宝胰岛素系列产品的生产工艺领先，在发酵、表达、收率、纯度、检测等方面，均处于世界前列水平。并且公司胰岛素产能充足，在建及拟建中的生产基地所对应的原料药总设计产能为年产超5000公斤，制剂总设计产能为年产约3亿支， 因此不管是产品质量还是我们的供应能力，全部都是有保障的。”
对于集采产品，⼀些患者总觉得太便宜⽽不敢⽤，也有⼀部分患者依旧更青睐进口产品，中标企业如何做到降价不降质？患者可以放⼼使⽤国产胰岛素吗？针对这些市场疑问，通化东宝方面这样回应《科创板日报》记者称。
事实上，集采降价的压力同样给了企业更多“走出去”的动力，将推动国产胰岛素进一步对接世界标准。
在集采之前，通化东宝只有人胰岛素原料药出口海外。但在集采之后，公司加速了人胰岛素制剂、胰岛素类似物的原料药及制剂等产品的“出海”。其中，门冬胰岛素、甘精胰岛素和赖脯胰岛素正按照EMA要求在开展注册申报前的准备工作。
在美国市场，通化东宝则选择与健友股份（603707.SH）展开合作，双方将共同推进甘精、门冬和赖脯三种胰岛素注射液在美国市场的开发和生产工作。
“我们的预期是争取到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推动人胰岛素在欧盟获批上市。胰岛素类似物的话，希望是在明年报产，2026年可以获批。”该负责人说。
▌阵痛之后嬗变之前
从长远来看，集采后的胰岛素行业依然可以有所作为。受制于治疗方案的复杂性和医患认知的有限性，目前国内胰岛素产品的渗透率仍比较低。在中国约1.4亿糖尿病患者中，胰岛素使用者的比例仅约10%，远低于美国约20%多的比例，胰岛素在国内的推广使用还需要专业人士和厂商的持续推动。
不过，在短期之内，集采降价对企业造成冲击亦在所难免。今年7月11日，通化东宝公告称，公司决定终止可溶性甘精赖脯双胰岛素注射液研发项目（简称“THDB0207注射液”）的临床研究开发工作。
而在当时，通化东宝已经为THDB0207注射液投入超9000万元的研发资金，完成了I期临床试验。同时，由于该项目是通化东宝引进自法国SA ADOCIA公司，因此还向后者支付了与该项目相关的商业化权利预付款共计约2.5亿元。项目终止就意味着前面这些投入都打了水漂。
据通化东宝解释，公司作出该项决定的原因在于，THDB0207注射液上市时间落后于预期，而国内已上市或近年内即将上市的同类双胰岛素产品已经不在少数，市场竞争激烈。
另外，即便THDB0207注射液后续研发和上市报批进展顺利，上市后还将面临产品纳入国家药品集采、从而对产品定价产生巨大压力的风险，因此项目总体的预期收益有所降低。
在公司经营上，集采之后的企业也必然会面临一定的业绩压力。同首次集采时类似，在今年上半年，由于受到新一轮集采降价以及因集采带来的控制发货导致收入减少、原供货价与集采实施价格之间的差额进行一次性冲销或返还等因素影响，通化东宝业绩再次出现阶段性下滑。报告期内，公司实现营业收入7.4亿元，同比下滑45.84%；实现净利润亏损2.3亿元，同比减少147.54%。
不过，对于这样的业绩波动，通化东宝并不认为会持续太久。该负责人对《科创板日报》记者表示，“随着三季度公司逐步恢复发货并放量，我们有信心能够实现产品销量的环比改善，并驱动业绩企稳攀升”。
据悉，因为产能具有规模优势，通化东宝的胰岛素生产成本会比较低。而在集采之后，公司将进一步强化成本控制，以保持可持续的盈利能力，包括通过不断的工艺优化，进一步降低生产成本；采用自动化和信息化技术提高生产线的效率，减少人力成本和提升产品稳定性；合理规划产能和优化供应链，对原料采购、生产过程以及运营成本施以严格管理等。
集采让更多企业走出舒适区，拥抱成长的挑战。近年来，通化东宝在稳住胰岛素主业之余，还重点加大了对创新产品的研发布局。
一方面是加速GLP-1受体激动剂类产品的研发进程。目前公司已形成GLP-1多品种、多适应症的覆盖，包括利拉鲁肽类似药（2023年降糖适应症获批，为国产第二家）、司美格鲁肽类似药（降糖III期临床）、GLP-1/GIP双靶点激动剂（THDBH 120，降糖及减重均处于Ib期临床）、口服GLP-1小分子（THDBH 110，降糖I期临床）等。
另一方面是围绕内分泌科拓宽治疗领域。公司在痛风/高尿酸血症治疗领域布局了2款创新药。其中痛风一类新药URAT1抑制剂（THDBH130片）IIa期临床试验达到主要终点；有望成为First-in-class的XO/URAT1双靶点抑制剂（THDBH151片）IIa期临床试验也已经完成首例患者给药，为业内首个。
“在未来的五至十年之内，胰岛素业务依然会是通化东宝的现金流和主要收入来源。但是两三年之后，相信我们的其他创新产品会逐渐发力，成为通化东宝又一个增长极。”该负责人这样告诉《科创板日报》记者。
来源：财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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